看着哑巴老庙祝双手比划,洛叶懂得他在说没关系,接过刚温好的劣酒,又招呼书生坐下,三人才围着炭火炉,吃汤面喝劣酒。
醉意朦胧间,洛叶看着供台上半截残烛,散发着袅娜烟雾,飘向残旧的黄绸布,不禁陷入短暂失神。
黄绸布上,绣着五面颜色各异,气势遮天蔽日的幡旗。
此庙,不祭仙神。
沉默片刻,洛叶难过道:“老庙祝,我明天要走了。等我成为仙人,一定回来治好你的哑疾,还要让你多活十年八年。”
老庙祝笑着呀呀,伸出长满老茧的手,揉揉他的头发,像是多年前的深秋,从洛水边捡他回来时,混浊眼神里满是宠溺。
终究是,十五年来,相依为命的一老一少。
别离没有对错,要走也解释不多,洛叶只好假装洒脱,转移话题道:“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难道,还真的看中他会耍嘴皮子不成。
书生眨眼道:“我看你颇有灵根,是万年难得一遇的修仙奇才。如果有天你引灵成功,修得三重境,那岂不是纵横六道。既有缘分,便想将所学传授于你。”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耳熟,像是某个卖秘笈的场景。
洛叶想起前世事,稍微有些出神,正想追问时,果然看到书生掏出一本黑皮旧书。
他双手一摊,道:“没钱了,买不起。”
书生一愣,连忙收好黑皮旧书,道:“真不识货,这是宝贝,我可不轻易卖。”
洛叶不置可否,耸肩道:“你总说纵横谷很厉害,究竟有多少人马?”
对于修仙,其实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书生沉吟片刻,扳着手指,道:“算上你,一共三人。”
瞬间,洛叶感觉掉进坑里,撇嘴道:“也就是说,我还有一个师兄。”
“咳,是师姐。”
洛叶双眉一挑,双眼冒光,急问:“漂亮不?”
书生打个眼色,意味深长,笑道:“见到后,不就知道了?”
孤身两世的洛叶,莫名有些小期待,本想继续追问,谁知书生说天色已晚,催促他早点去收拾,有事改天再说。
他虽好奇,但也明白来日方长,便安顿两人到庙后歇息,随之回到隔壁房间收拾。
活了十五年,临走时才发现,除了随身衣物,分文也没赚到。等到收拾好,他本以为会辗转反侧,然而刚翻了个身,就觉得双目昏沉,直入梦乡。
入梦的他并没有听到,隔壁的哑巴老庙祝,正在利索地说着人话。
“老王,五年了,你终究要把他带走。”
书生头枕双手,道:“四大仙宗即将开山,但我踪迹被发现,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是五大仙宗吗?”
“别提了,陈年旧事。”
老庙祝道:“五年来,你变着不同身份,暗中试探他三百六十五次,觉得他真能当个间谍?”
“他为了一个缥缈修仙约,甘愿赌上五年光阴,也不肯低头认输半句。这份不服输的坚韧心性,确实是难得的好苗子。”
“那是你骗他去说书给你赚钱吧,还怂恿洛间城百姓陪你演戏,感觉是被你卖了还替你数钱。”
书生道:“这怎么能叫骗,读书人的事叫谋略。你也知道,不经凡俗事,难成天仙才,说书是修炼纵横之术的基本操作。而且,他藏了一半银子在供台下留给你。”
老庙主担忧道:“我知道他孝顺,可他只是个孩子,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一无所知,才敢无所畏惧。”
“那你打算怎么做?”
书生狡黠道:“我亲自上场,演一出大戏。”
“不怕被人识破?”
书生傲然道:“纵横之谋,何时败过?”
老庙祝不再多言,书生也闭目养神,洛叶早已呼噜声起。
翌日,天青气朗,寒风消停,冰雪渐融。
书生立在庙前,双手负后,道:“此行之前,你须答我,为何修仙?”
洛叶不语,眼看天地苍茫,山间积雪,蓦然想起前世。
曾经有一份努力就光明的人生摆在面前,但他没有好好去珍惜,最后混成无工无钱无车无房无眷的五无青年。
直到失去,才后悔莫及。
上辈子,随波逐流得过且过。这一世,他想换种新的活法,哪怕耗费五年,才换来一个机会,也拒绝不战而输。
既然认定的事,那就绝不回头,哪怕头破血流。
上辈子,没活出个人样。
这一世,想活出个仙样。
洛叶豪气万千,振臂高呼,道:“愿人间烟火,仙踪有我。”
“善!”
话音未落,书生一拂衣袖,两人腾空而起,云雾缥缈间,转瞬千山万岭。
破庙前,老庙祝双眼含泪;小城内,上千人仰头送别。
寒风起,积雪落,红枫映得谁寂寞。
少年别,洛水阔,仙踪缥缈谁路过。
五日光景,云上赶路,逐日追星。
两人一路往北,已距洛间城万里之遥,黄昏时停在一座雄山之巅歇息。
其时,天地阴沉,狂风怒吼,书生骤然大喝:
“惨了,大祸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