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周逸看着向自己行大礼的书生。
一段黑色小字飘过。
八年前,岭南诞生千万亩良田,天降功德气运于前任宰相徐公。
然而徐公却并未独享,他舍弃了这第一缕功德气运,却以宏愿加持,化作三千多股文气,暗中护佑起中土三千多名读书种子。
天地万物,皆源自于炁,如那五运六气,组合成灵气种种,供修行之人驱御,用以施术或是画符。
功德气运也属于炁的一种,它所化作的三千多股文气,自然也能被读书之人吸收,养炼浩然正气,以诗书文章为术,封印妖物。
然而这三千多股文气,也是有强有弱,有深有浅。
其中最为昌盛的那一股,落入了广元郡,大束坊,老柳巷内的一间书院里。
并且在当晚,有数十股文气坠落于广元郡中,乃是大唐诸郡之首。
都说文人相轻,可这三千多股文气却源自于同一缕功德,自然是相互吸引。
这些年来,陆续有超过一千名获得文气的中土书生,寻找到广元郡的那间书院“认祖归宗”,那间书院也因此名声大噪,得当地官员支持,风调雨顺,如今已经成为大唐名气最大的书院,被中土文人视为新一代的文宗圣地。
而这座书院,名为易尘。
至于书生唐敖,来自河西道,却是第一批拜入易尘书院的读书人,进书院已有七年,是易尘书院的十大弟子之一。
“就是那座小院吗……”
周逸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方青喻和方子期这对父子昔日所住的那间破败小院,之后陈池拜师方青喻,也一同入住。
他低头看了眼唐敖,微笑道:“无需多礼,请起来吧。”
唐敖闻言,只觉神清气爽,舒坦万分,不知觉间站了起来,随即心头一紧。
他暗暗查探体内,气血并无变化,也没有其它气机的介入,纯粹是自己下意识的举动。
周逸笑着问:“你师父是?”
唐敖连忙躬身道:“回禀师祖,我师姓陈,字易子。”
“陈易子,陈池吗。”
周逸回想起那个反应迟钝的小仵作,摇头笑道:“他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你却三十有二,为何拜他为师?”
唐敖毫不迟疑,却压低声道:“因为我师身上,承载着天下文运。”
周逸沉默,却是不由想到了另一位承载过天下文运的故人,徐公徐文台。
有时承受太多,并非什么好事,不过陈池文宗种子的运数,似乎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注定了,这场文气功德的加持,对陈池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
就听唐敖继续道:“弟子之所以认识师祖,是因为老师的书房里,挂着师祖的一幅画像,据说是当初师祖与老师隐居文和县城南小院时,县里的一位县丞所绘,我等入室弟子每日聆听老师教诲前,都必先参拜师祖。我师常说,师祖虽以僧人身份行走于世,可却是真正的圣人。都是为了普度世人,造化苍生,又何必拘泥于三教九流的身份?”
‘陈池的道行果然愈发精进了。’
周逸暗暗点头,小仵作能说出这番道理,显然已得‘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真谛。
“我等入室弟子曾问师父,师祖何在,师父始终不肯作答。直到有一年除夕,师父酒后突然对我等说,师祖您许已经成佛作祖,超然于人间之上。”
听完唐敖叙述,周逸心情莫名。
他与陈池相识不过半载,机缘巧合之下产生羁绊,却没想到这小仵作学业有成,获得文气功德之后,依旧不改当年之诺,坚持称自己为师父。
周逸看向毕恭毕敬的唐敖,道:“你此次出海,又是为了什么?”
唐敖迟疑片刻,道:“不敢瞒师祖,弟子此番出海,表面上是受我妻兄林远扬之邀,以封妖之术,镇守航海之路。实则却是奉师命,寻访传说中的那方净土。这些年朝野之中有传言,在海外净土,藏有能够拨乱反正的神器。”
周逸突然道:“你可知道秀公主的下落?”
唐敖怔了怔,压低声道:“有人说,曾在海外君子国,见到过秀公主。”
周逸深深看了眼唐敖。
唐敖身上,隐藏着一股奇异的波动,大约在真人境,对于如今的周逸而言自然是不值一提,可也足够唐敖纵横海内外。
船上除了唐敖外,还有内侍监的一众秘卫,显然也都是修行有成之辈,另外还有十来名术修,乔装成商贩海客,散布于船舱各个角落,彼此之间分明都相识。
周逸一念扫过,便将船上的情形收入眼底,心中难免有些好笑。
这唐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对自己这位“师祖”,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又或者只说出了一半的实情。
他前来海外,或许也有打探传说中那方净土的目的,可首要任务,却是寻找那名流落海外的秀公主。
为了掩人耳目,避免大动干戈,易尘书院只派出了他一名高手。
可他却不知,打从他和妻兄林远扬上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盯上了。
那群内侍出身的皇家秘卫,包括那些伪装成商客的术修们,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唐敖的身上,显然是想通过唐敖,找到秀公主。
而这唐敖,直到现在,都仍无察觉。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逸便以云游僧人的身份,在唐敖的船舱里住了下来。
唐敖的家属女眷,起初对周逸都有些厌恶,甚至害怕,毕竟周逸所变化出的面貌,乃是非信佛者心中最为不喜的模样。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渐渐发现,这个僧人虽然面貌丑恶,形容邋遢,可一举一动,风度翩翩,言谈举止,不似俗人,心中渐生敬意,就是连两个小童也从陌生变得亲近,整日要找周逸玩耍。
而唐敖的妻兄林远扬,在沿海一带行商久矣,早年更曾跟随一名无肠国的船主,进入过海外百国,并且呆了足有三年,见识远超普通商人,虽不知周逸的身份,可见到唐敖私下对周逸的敬重,亦知周逸不是寻常僧人,时常拉上周逸聊其年轻时在海外百国的见闻,以及种种离奇际遇。
唐敖也会加入,次数多了,对周逸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