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书生下意识看向那女人。
而那个女人则是目光呆呆看着顾天涯。
忽然她跪在地上,满眼流泪哭道:“原来是您,原来是您,我们吃的粮食,竟然是您给的。”
顾天涯再次叹了口气,并未上前去拉起女人,反而任凭她跪着,不断给自己磕头。
他看着中年书生,继续道:“像这样的政策,我还颁布了很多。而也正是因为我的这些政策,让你们高句丽百姓并未受到苛待……但是!”
他话风猛然一转,大声道:“但是你们的叛军,反而强征百姓的衣食,比如这个女人和她的妞妞,我麾下官吏肯定给了足够粮食。然而妞妞为什么还会喊饿?只因为有人夺走了她们的粮。”
“还有不久之前,我把钱袋子给她的时候,她曾满脸麻木坐在地上,不断说着这些钱财留不住……”
“再想想咱们刚要借宿那会,敲门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什么?她躲在门后惊恐的哀求,说她没有钱向咱们交……”
“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她为什么会有那种恐惧反应?原因也很简单,有人强逼着让她交钱。”
顾天涯声音带着森寒,突然看向那个耄耋老者,冷笑问道:“鱼老将军,你来说说,是谁在抢夺粮食,是谁在向这个女人收钱?”
耄耋老者颓然一叹,低声道:“粮食可以养兵,钱财乃是军饷,国家未灭之前,用的名义是税收。国家被灭之后,只能高呼这是为了复国大业。有了这个大义的口号,就可以借着这个名义向百姓伸手。美其名曰,这是为了族群。实则不然,此乃抢夺。”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重新转头看向中年书生,道:“现在,让我回答你刚才的质问。”
“当年我们汉人杀胡反击,是因为百姓被当成了牲口。活不下去了,不反只有死。”
“而现在你们的高句丽,百姓并未受到我的苛待。”
“当年我们汉人的叛军乃是全民自发,无数人心甘情愿的去和胡人拼命。有人出人,有粮出粮,哪怕肚皮饿的咕咕叫,啃着树皮也要和敌人杀。但是,我们从未强夺任何一个同胞的活命粮。反而每当我们打下一座粮仓,第一时间做的就是开仓放粮,同胞们吃饱了饭,连小孩子也要和胡人干。”
“但是你们的所谓复国者,躲在山中像是土匪一般。缺粮食了,抢自己的同族。想要钱了,向同族强征……”
“可你们夺粮抢钱之后呢?有几支叛军真的出来打仗了?”
顾天涯目光宛如利剑,直直盯着中年书生,冷冷道:“阁下现在还要争辩吗?”
“还敢用我们汉人那次的杀胡做比喻吗?”
……
不只是中年书生陷入沉默。
安妍冰等人同样也苦涩低头。
足足好半晌过去之后,才见中年书生一声苦涩,道:“顾国主这一手,堪称是大刀剜心,老夫我,再也无言以对。”
嘴上说着无言以对,然而他紧跟着开口,并且还弯腰一拱,郑重行出大礼,问道:“当何如?”
当何如,就是应该怎么做的意思。
或者也可以理解为,他在问顾天涯准备怎么做。
这个问题看似无头无脑,然而顾天涯却微微一笑,反问他道:“你指的是此女还是叛军?”
此女,表面意思是屋中这个女人,深一层的意思,则是代指无数个像这女人一般的高句丽平民。
而叛军,则就真的是指高句丽各地的叛军。
顾天涯的这个反问,显然是逼迫对方做出选择。
中年书生仰天长叹一声,陡然竟是跪倒匍匐在地,声音先是哽咽,随即嚎啕大哭,他已经被顾天涯灭掉了所有心气,现在只剩下对于同族百姓的悲怜,也因之,做出了选择。
他大哭道:“鄙人此后余生,当为国主奔走,凡是国主之意图,便是鄙人之重任。只求国主赐下良方,我高句丽民众当何如?”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
他目视中年书生大哭,又看向那边跪在地上的女人,半晌过后,缓缓开口,道:“三个月之后,我将开国立基。麾下幽云七州,乃是固有根基。辽东之高句丽,改名高丽行省……”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行省之内旧民,划分五个阶级。第一,良民,第二,顺民,第三,次等民,第四,奴隶民,至于第五,乃为罪孽民。”
“又因此前半年以来,高句丽辜负吾之仁政,虽不算罪,但却是错,故而全民贬做次等民,乃是所有高句丽人的初始阶级。”
中年书生听的浑身颤抖。
安妍冰等人脸色苍白。
次等民?
所有高句丽人的初始阶级都是次等民!
幸好顾天涯接着又道:“次等民可以升级,大体有两种选择可选。第一种,女子嫁给汉人,升级成为顺民,又或者虽然没有嫁给汉人,但是偷偷和汉人生下子嗣,母凭子贵,也可升级。”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众人,淡淡道:“至于第二种升级办法,相比而言比较艰难,田产交税六成,并且连续三年。”
中年书生只觉彻骨冰寒。
安妍冰等人的脸色更加苍白,颤栗道:“六成税收,还要连续三年。这是逼着男人拼命劳作,而女人则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汉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