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林耀先卖弄嘴皮子其实也不准确,因为现在人家林耀先可是德先社的会首,已经很少亲自上台,只有逢一和五的日子才会在青云阁办专场,票价极贵,最好的位置已经炒到了十吊一场。
甚至已经有人给乐府上呈文,希望冠予林耀先“大家”之名。
这个呈文被否了。
“摇唇鼓舌,卖弄口技之人,岂能以‘大家’之名冠之?荒谬!”燕州乐府司乐官裘正清言辞犀利地说。
司乐不是个品级高的官职,朝廷认证的也仅仅是从六品下,但权力却是很大。整个燕州府所有乐籍伶人都归他管辖。
户籍制度是武朝统治万民的根本制度,特别是对贱籍(奴、乐、惰、疍、丐)的管理更为严格,一旦入籍,想要更改是千难万难,即使有那能改的,也要倾家荡产、周身扒皮方才能脱离贱籍。
话又说回来,真要有那万贯家财,他们也不至于入了贱籍。哪怕是逃人籍,也好过贱籍不是?!所以真正能够从贱籍转入民籍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五种贱籍中,又以乐籍者最为尴尬。因为乐籍者都为卖艺之人,像佑忧、思齐等青楼头牌,其实是有机会攒到万贯家财的,但这些人往往是乐府的摇钱树,每年要向乐府缴纳的“籍禄”数以万计,乐府又怎么肯让这等头牌轻易脱籍?
若有人硬是要脱籍,那也可以,从此刻算起,先把五十年的“籍禄”缴来再说。
单单是五十年的“籍禄”怕就是万两白银了,更何况还要再支付一笔脱籍费用,这等天文数字,莫说区区一个伶妓,养一百个伶妓十年也花费不掉。谁又会傻乎乎的去做这等事?
再说了,要是真有哪个富豪真想要这个伶妓,完全可以去乐府登记造册,将伶妓买回家做妾做縢,费用还低,百十两就行了,完全没必要帮她脱籍嘛!
林建国生气就生气在这点上。
因为李化羽和李胤的军功,他们一家都得到了实惠,赵暄转为兵籍,身上也有一个从八品的宣化郎品级在身,林建国、郑晓岚、司成他们也混了个民籍,林耀先原来好歹也是个民籍身份,现在却偏偏入了乐籍。
这让林建国如何不气?
……
一顿饭吃完,赵暄又到院子里纳凉。
刚刚处暑,热气未消,这座三进的大宅院在二进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四围八步的小池塘,池塘边修着一座八角凉亭。
池塘里荷叶田田,蛙声阵阵,四周还有石质的灯台,点着橘黄的灯火,霎时静谧悠闲的所在。
凉亭内还有一个小圆桌,果盘是没有的,但有一壶沏好的陈茶,赵暄倒了一杯,捧在手里,坐在凉亭的栏杆处,望着池塘里不时跳出来吃蚊虫的青蛙,时不时轻啜几口陈茶,那模样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
“现在的日子,才是我们该有的生活啊!”赵暄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对一直站在凉亭里不说话的李胤道。
李胤不太喜欢说话,这点赵暄是知道的,他也没想过自己这个无聊的感慨可以让李胤开口,可没想到李胤却回应了。
“这样的生活维持不易!”
赵暄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别担心,咱们还有的是钱。你没看林老都雇了好几个帮佣了。”
他们现在的确是不用再为几十文钱去四处奔波卖力气了。
军功赏赐他们三个人就拿了三十贯,其中李化羽最多,十五贯,李胤十贯,赵暄五贯。
战场缴获的赎买钱是五百六十五贯,李化羽一人就有三百二十贯。
武朝对战场上私人缴获的物品,都会进行平价赎买,而不是无偿上缴。
当然,前提是军从官在功劳簿上写的是“私人缴获”,那朝廷就会把赎买钱给私人,不然只能给集体。从这点上来说,李来遵从了燕山上下不敢违背朝廷旨意,反而要加倍付出的心理。
但是这还不是他们最大的收入来源,他们最大一笔财富是上云村的那四个箱子。
四个木箱,还剩三个半,赵暄偷偷把他们全部拉了回来,清点后发现,居然有一两金锭两百个,十两金锭二十个,二十两金锭十个,百两银锭两个,五十两银锭四个,二十两银锭十个,十两银锭二十个,一两银锭两百个,合计金银各有六百两,折算成铜钱的话,三千九百六十贯,加上分发出去的零散铜钱和金银元宝,这四个箱子的价值居然高达四千缗!
四千缗什么概念?
赵暄偷偷换算了一下,咂舌不已,这已经相当于现代亿万富翁级别!
对比起来,军功犒赏、缴获赎买,包括他们后续的军官品级俸禄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所以赵暄才会说他们现在有的是钱。
但……
这是一个整数。
金银各六百两,合计一千二百两,这个数字明显是上云村的刘东家私藏的。但为谁私藏?有什么目的却全然不知。
箱子里还有一本账册,但上面全是甲乙丙丁的记录,连个人名都没有,根本不知道上面记得是啥。
刘东家绝对不是良善之辈,这点毋庸置疑。
良善人家几代人也不可能积攒到这么多现钱。
涞州县的马家算是远近有名的富豪之家,但要一下子拿四千缗出来也是万万没有的。当然,如果包括家主的兜裆裤在内,所有家当凑合在一起,或许还能拿得出来。
要知道,易县大营乃是集全国之力打造的军事后勤基地,里面存钱也不过二十万缗,而区区一个上云村的小地主家,居然就能拿出四千缗现钱,说他们是良善之家都是对“良善”这个词语的侮辱。
这笔钱来历不明,若他们还在住燕西村的茅屋,那断然是不敢拿的。李胤也不会让赵暄拿,因为拿了就等于惹祸上身。
可现在他们已经当了军官,李化羽更是唐唐明威将军,手底下几千人马,要是这点担当都没有那也太没底气了。所以这笔钱现在就放在宅院的地窖里,而且地窖只有一把锁,钥匙就挂在林老的腰上,成天晃晃荡荡地甩来甩去。
甚至他们连箱子都没换,清点完数字就随手放回去,连带那本账册也直接丢回去,也没人有心思去研究账册里那些甲乙丙丁到底代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