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阵失旗,队旗失,全队斩;营旗失,全营斩;军旗失,全军斩!
(这一条让李化羽冷汗直冒,在上云村时,他还真有将“燕山第一营”的旗帜给丢在村中吸引敌人的打算,幸好有老胡提醒,这才没有犯这个“全营斩”的戒条!)
此外,还有见敌喧闹者斩,箭已上弦回头者斩,不按阵法进退者斩---一共一百六十八种处罚,几乎都是斩。
“阵定,或辄进退,或辄先取敌,致乱行者,前后左右所干之行便斩之。”
也就是说,在阵列列成之后,不管你是想凸显个人勇武冲锋在前,还是因为紧张失措跑错了位置,身边的人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你斩杀当场,没人会因此降罪于你,因为踏上战场那一刻,每一个人都是军纪的监督者也是维护者!
这种残酷军纪的诞生是因为李靖深刻认识到,不世出的名将毕竟寥若星辰,士兵绝大部分都只是普通人,是普通人就会害怕,会畏惧,会恐慌。试想生死一线之际,天上箭如雨下、眼前明晃晃刀斧冲着身体挥砍而来,谁不怕?
可战斗还要继续,要万千兵士既不乱跑、又不乱喊,只管稳稳当当前进杀敌,要怎么办?只能用最严格的纪律来约束!
只有杀,只有斩,让所有人都为之害怕,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只有服从军令才能获得生机,甚至是奖赏!这样才能让众人同心,将千万人变成一台精密运转的杀人机器!
……
从醴侯开始说《卫公兵法》的时候,李来就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开始倾听,听到后来已经开始频频点头,似乎若有所悟。
不过醴侯所说的这些关于纪律的理论,对于李化羽和赵暄来说,却是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钢铁的纪律才能造就钢铁般的军队。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这些耳熟能详的话语早就让他们听出老茧了。
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不懂,他们是第一次听说原来军队跟壮丁的区别在哪里。就算是王元,他带兵多年,知道士卒要经过训练才能上战场,但为什么要训练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训练过的士卒更听话,仅此而已。
强调完军纪的重要性,寅时二刻都快过了,眼见天就要大亮,李化羽心里急啊,好几次忍不住要站起来打断,后来还是被陈管事那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才不得已憋住。
这时,醴侯才说出了开这次军议的最终目的。
“……眼下胡羯逼近,我等已无退路,必须迎而战之,且战之必胜方能在这生死之敌觅得一丝生机,是以,本侯欲以‘卫公’之兵法组军阵,主动迎战胡羯!”
醴侯叫来小旗的目的,是把理念和这次作战的目标灌输给所有基层指挥官,这点在李化羽看来是必要且正确的,但在李来看来确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这帮人大部分几天前还是扛着锄头种地的泥腿子,跟他们说这么多有用吗?等会儿打起来,他们能记得住?
醴侯却是不管这些,好不容易有机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排兵布阵,怎能不一展心中所学?
只是,他用几百年前的唐朝军制来对付现在的胡羯人,真的靠谱吗?
李化羽还真不好回答。
醴侯根据《卫公兵法》,将燕西村现在还有的一千两百人分成两个兵种,步兵一千,骑兵一百。
步兵分成三营,第一营五百人,李化羽率领,以伍为单位,组成十个五十人的“队”,按二十步距离为标准,排列成一个三角形。队长叫“队头”,必须由当队最强壮者担任,因为这个队头站在三角形的最顶端,能否撕开敌人的阵型,他是关键!
当然,这种阵型里,队头的死亡率也是最高的,毕竟他要当先面对敌人。唯一值得队头自我安慰的是,醴侯用《卫公兵法》治军,其中有“丧失主将,随从者斩”的军律,也就是说,如果队头死了,这一队人必须拼命将队头的尸体抢回来,否则全队皆斩。
队头排在最前,最后的是队副,他站在队形的最后面,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全队所有人都是听从号令向前,一旦有人回头或者逃跑,一个字,斩!
这些队副,醴侯将自己的家丁和封户出任,连陈管事都被派上去担任李化羽这个队的队副。
第二营为三百人,蔡公权出任都尉,这些人全由壮丁组成,持长矛和长枪,按照长短组成六个类似于第一营的三角型方阵,位于全军的最前方。
第三营为两百人,由王元率领老卒在全军的东侧,所余不多的十几名弓手全部配备在这里,用来抵御西侧胡羯人的骑兵骚扰。
至于那一百骑兵,醴侯放在西侧,也就是靠近醴侯别院的方向---说不得,万一事不可为,有这一百骑兵保护,最次也能跑进山里吧?
当然,能有这一百骑兵还多亏了李化羽和李胤,原本李来从王元那里搞来十二匹马,李化羽和李胤又夺了胡羯远拦子至少二十匹马,老鸹从山上带下来十三匹马,再加上村子里的驮马和毛驴,就组建起这种不伦不类的骑兵。
步兵三个营的具体作战方式是这样的,采用“前一后二”三个战队一百五十人的阵排在前,分成三个不同位置,让胡羯人永远只能冲击一个正面。
当然,李卫公的兵法里还有诸如战前就要制定好的策略,战力高的放哪里,谁先上谁后上,谁为主攻,谁为佯攻等等,但因为兵力有限,且都是壮丁为主,所以也没那么多说法了,只要能保证按照这个阵型前进,就万事大吉。
此外,醴侯还特地交代了,万一他这里鸣金(也就是敲锣),各队千万不能乱,要采用李卫公的“抽军之法”应对:“事须抽拔者,即须隔一队抽一队,所抽之队,去旧队百步以下,遂便立队,张施待敌。”
什么意思呢?
就是如果事情到了要撤退的地步,我这里鸣金收兵,你们要间隔开来,比如一队先撤,二队不许撤,还要按照原计划前进或者站住不动,一队撤到二队后面百步之后,一队排好阵型应敌,二队再开始往后撤。也就是各队交替掩护撤退的意思。
同时,《卫公兵法》里还有讲解进攻、防守和撤退中使用的各种各样的旗帜和鼓钲锣响,比如红色旗帜挥舞是何意,鼓响一声和响一阵是何意,响多久是何意,锣敲一遍和两遍又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没那么多齐全的家伙什,而且除了王元的正规军外,其他壮丁未必能看懂听懂那些旗号和声响,所以一律规定,“击鼓而进,鸣金收兵”就好了。
说到这里,李化羽才理解以前古人常说的“竟日激战,双方交手数合”是何意。原来不是一天到晚一直在打仗,而是代表这个兵阵的数次攻防进退。
想来也是,凭一个人的体力,怎么可能从早打到晚呢?那些拳击运动员够体力好了吧,打一节比赛才多长时间?李化羽自问就算是体力不错了,可他连续挥刀几分钟也要累趴下了,更何况其他人。
“阵在军在,阵散军亡。”
醴侯最后总结道:“诸君,能否立军功于当下,就在此战!”
被醴侯滔滔不绝说了快一个时辰的四十多名小旗官已经是头昏脑涨,忙着记自己是哪一队,根本没人应和他最后慷慨激昂的总结,场面倒是不冷场,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闹哄哄一片。醴侯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笑地坐下来喝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
纷乱间,鸡已经打鸣了。
李化羽不能再等,立即站起身点名:“赵暄、老鸹、老胡、伍小五、杨小三、邹大郎,你们六人担任我营的队头,”说到这里,他又转头看向王元:“王都尉,除了老胡,再借我几个人吧?”
王元正要答话,那边林冲已经站了出来:“李都尉,你看我如何?”
“我也算一个!”夏山也站了出来。
“算我一个!”武大也应声而起。
加上李化羽自己,正好十个人!
其他人都看向了李化羽,包括李来。
李来是知道的,李化羽这个营任务是最重的,同时也肯定是伤亡率最高的,因为他们要冲阵,还要保持队形不乱,而胡羯人又都是骑兵,他们的结果难料。
可没想到,这么危险的营头,居然还有人抢着做最危险的队头!
李化羽哈哈一笑,也不答话,冲醴侯和李来抱拳一揖就率先走了出去。
林冲三人也向李来一揖,似乎还想说什么,李来已经面若寒霜地拂袖而去。吕轻侯对林冲三人摇了摇头,苦笑着去追李抚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