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暄拖拖拉拉到上云村的时候,李化羽已经带着队伍到了上云村南的白沟。
白沟不是水沟,而是一个山沟,以七仙女山通体白色的岩石而得名白沟。到了白沟有两条路,一条顺着西侧小白山往山道走,即可抵达涞州县,不过山道曲折蜿蜒、高低不平,且道路狭窄,路上多溪流沟涧,走人还行,走马就够呛了;另一条是出白沟过拒马河六里,即是易县磨盘场。
李化羽站在白沟西侧的小白山山顶上,俯视远处的拒马河,眼神里满是疑惑。
“不是说胡羯的远拦子已经遮蔽了磨盘场二十里的范围吗?”李化羽四处眺望,也没见有任何胡羯人的影子。
李胤就站在他身边,摇头道:“我猜,估计磨盘场已经打完了,胡羯人应该已经去了易县。”
李化羽回头道:“那你说咋办?过河继续去易县?”
李胤看了看山下,白沟里东倒西歪地坐了一堆人,除了王元的那批左营士兵还算有点模样,五十人一群围坐在一起,几个什长还知道站在稍外围的拒马河边上警戒外,另外两百壮丁简直就像是放羊,东一堆、西一伙,根本没个兵样。
“就这副样子过河,那就真的是有去无回了。”李胤说。
李化羽摸着下巴硬硬的胡茬,犹豫着说:“要不这样,王都尉不是给了十六匹马么?我就带十六个人过河,打着咱们燕山第一营的旗帜去易县走一圈,然后就跑。”
“往哪跑?”
“鸡鸣村!”
李化羽早就想好了,鸡鸣村在燕西范围内是最小的村子,而且在山沟沟里,除了能去涞州县外,哪都去不了,胡羯人绝对不会对这个偏僻的小村子感兴趣。
“行,不过还是我过河,你留守!”李胤说。
李化羽指了指王元那帮兵卒,苦笑道:“那帮兵痞也就服你,你还是留在这里管着他们吧,只要他们不乱,另外的两百壮丁也跑不了。”
“已经偷跑十几个了。”李胤说。
对此李化羽只能翻个白眼,无奈摊手:“都是乡里乡亲,我能咋办?他们能跟我走到这里就算很给我羽哥儿面子了!”
跟赵暄连哄带劝的带兵方式不同,李化羽采取的是老兵裹挟新兵的方式。一百名老兵,每人半监督半押送的方式才将他们带到白沟。可到了白沟后,这些新兵实在熬不住了,借着上厕所、分派干粮的功夫就跑了十几个。幸好林冲左曲给的人大部分是最近几年接受过壮丁训练的,还不是纯粹的农民,所以管理性相对好一些。
这情况李化羽看在眼里,却无力去改变。
他一没钱二没人,凭着人高马大的身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当了都尉,乡里乡亲好多人还是看着他当初被抓进燕西村的,所以根本谈不上敬畏。过了白沟就是要与胡羯人拼命的地方,壮丁们害怕也属正常。
其实不仅壮丁们害怕,那些左营老卒的士气也不高,只是碍于军令,不得不陪着前来而已。毕竟接连被胡羯人击败,之前有的一点心气也在接二连三的败仗中被打没了。
按照李胤的说法就是,这帮人不经过十天半个月的休整,是打不了仗的。
想到这些,李化羽也只能无奈叹气。
封官许愿他一个小都尉没资格,空口白牙的鼓舞士气,对于这些文化水平不高的乡下人来说也没啥用,跟他们扯什么民族大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不如手里的两块馍馍来的实在。要不是他们已经切身感受到胡羯人会杀了他们家人,烧了他们的房子,估计也不会奋起抵抗。
但抵抗也就仅限于燕西村这一亩三分地,跑到易县的地盘跟胡羯人拼命,他们心里其实是抵触的。
特别是上云村的几个人,到现在还念叨,磨盘场的丁秀才去年断了上云村的灌溉水呢,还是洪里正出面给了三贯钱才肯放水!磨盘场那地方忒没个好人!
这些家长里短的乡里仇怨,说起来那是没完没了,甚至能牵连到几代人。所以要他们在燕西村守着跟胡羯人拼命,他们可以奋不顾身,但要到易县去,那就没几个人真心实意的愿意了。
说到底还是训练不够,刺激不够。训练不够是要时间的,李化羽没有,刺激不够倒是好解决,那就是真金白银,可这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李化羽还是没有。
出来前,李化羽倒是跟李来提了能不能支应几贯铜钱,到了战前也好安抚军心,可李来两手一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李化羽后来也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当县令都能当到开茶室受贿的人,还指望他拿钱出来犒劳士兵?自己也真是瞎了眼了!
醴侯那里就更别指望了,他还一脑门的官司呢,要不是没钱,他会偷偷从燕州府跑到燕西村这个倒霉催的地方?
当然,醴侯倒也不至于几贯钱都拿不出,但他也有封户要犒赏啊,不然这些封户凭啥拼命保护他老人家?另外还有一些刚收上来的春税,但那都是实物,不是现成的钱,李化羽是带人出去打仗,难不成每人还背袋米打仗吗?
所以现在李化羽是要啥没啥,更别说让这些人去跟精锐的胡羯人拼命了。
……
下了山,李化羽从李胤的老卒中点了六个人,在壮丁中点了九个会骑马的,举着“燕山第一营”的大旗就过了拒马河。
留在白沟的李胤也没闲着,将剩下的人做了分配,两什老卒上了小白山,占据制高点,虽然他也不知道没有远程武器的情况下占据制高点有啥用;再点两什老卒在白沟南侧的荒滩上挖陷马坑;又点四什老卒在五里白沟的中部狭窄处用树枝石块封堵住道路。
至于那些壮丁,愿意动的就跟着一起干活,不愿意的李胤冰冷的眼神一扫,也赶紧窝到一边,不敢挡路。
一边淋着雨一边做了这些事,直忙到天色擦黑才算大体理出了点模样。
在这个下午,又有几十人偷摸地跑了。对此李胤也不追究,也没法追究。
他肩膀上的伤愈发严重,虽然经过燕西村吴郎中的治疗,也只能轻微缓解,但淋了雨之后,那种胀痛又开始蔓延。此时他躲在临时搭起来的窝棚里面,一边烤火,一边解开醴侯赠送的锁子甲,由伍小五亲自给他换药。
这种中国式的锁子甲跟西方的锁子甲“环环相扣”的理念相同,也是由铁环密集扣链在一起,组成一个严密的铁网保护身体。不过这套锁子甲是宫廷打造,用料更精细,主要讲求的是美观,而不是防护,没有筒袖护膊,像一个褂子,能遮挡前胸和后背,有点华而不实。
伍小五是午后赶到的,走的满身是水,现在脱了上衣,跟李胤在窝棚里烤火。他给李胤带来了赵暄现在遇到的困难,对此李胤也无能为力,只能静静听着。
上好了药,伍小五收拾药匣的时候,忽然说:“我在来的路上遇见了两个人。”
“谁?”李胤与伍小五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互相都算知根知底,他明白伍小五会提起的人,肯定是双方都认识的,而且肯定有什么事。
“邹大郎和杨小三。”
李胤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才想起这两个好像也是上云村的,跟伍小五的媳妇是邻居好像,前两日还听赵暄念叨过,后来自己先骑着马跑回上云村了,生死未卜。
“你想说什么?”李胤皱着眉头,把半湿不干的衣服重新套上,阴冷的衣裳贴上滚热的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伍小五犹豫着说:“这个,他们,他们好像上了山……”
“上山?”
李胤不太理解,他们二人跑回上云村的时候,胡羯人肯定刚刚通过,靠他们两个人冲回来也是送死,往山上跑不是很正常吗?
伍小五一咬牙,道:“就是上山做了贼人!”
李胤穿衣的动作一滞,而后恢复如常,道:“你是说他们做了土匪?那又如何?”
土匪其实是近代词汇,但通俗易懂,伍小五也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