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胡竭人突然南下,先是突袭了莫桑河两岸的四处烽火台,烽火台上的几个边兵连烽火都没来得及点燃就告破。
六月十三胡竭人突袭广良军寨。由于当时胡竭人兵力不足六百,驻守着两千六百名军卒的广良军寨并没有立即点狼烟示警。
及至当夜,天空阴云密布,胡竭人突然增兵,此时军寨点起狼烟烽火,派出求援信使已经来不及。酉时三刻,暴雨倾盆而下,广良军寨被破,残兵向东和南两个方向突围。
胡竭人并不休整,连夜冒雨追击,于六月初十午时跟随残兵攻入措手不及的龙脊寨。龙脊寨守将王童战死,偏将赵乐战死,龙脊寨群龙无首,驻军四散溃逃,连狼烟都没来得及点。
六月十四,胡竭人旋即沿井陉川南下,六月十五日夜,胡竭人已经陈兵井陉关前。
直到此时,井陉关才派出告急信使前往燕州。
六月十六,府试进行到一半时,告急信使已经将军情递交到总督府,当时的军情汇报是这样的:“胡竭人叩关,广良、龙脊皆无示警,井陉关前有敌骑六百余!”
胡竭人叩关当然是大事,但因为军情上写了“敌骑六百余”,所以裴荣并没有大张旗鼓,只将军情按照正常流程通知州府各衙门,下令井陉关加强守备,并派出传令兵,调燕山卫中军入城,调左军移防,令前军将官查探广良、龙脊两寨的具体情况。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不疾不徐的态度去面对。毕竟六百骑兵是不可能攻破井陉关的,除非他们能飞过来。
可没想到,离上一封军情才过去三个时辰,第二封紧急军情又送来了。
“胡竭破井陉关,关城守备覃兴战死,副将王元率残兵两百退守瓦房驿,紧急求援!”
这份军情不是通过卫府传令兵送达,而是通过燕州府的驿站快马传递过来,所以魏府台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并立即跑到总督府,要求裴荣上关防,议军务。
“八百卫军据井陉关天险,居然三个时辰都不到,就被六百胡竭骑兵给攻破了!简直是废物!守备覃兴死有余辜,罪无可恕!”
“卫军惫敌怠战,以至于有今日之危,卫府难辞其咎。”
“当务之急是派兵增援瓦房驿,看看如何堵住这个缺口。”
“胡竭人到底意欲何为?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先派信使给京中报备吧。”
……
白虎节堂内各种声音都有,参与这次关防会议的不仅仅是燕山卫的将官,还有魏府台为首的州府官员。因为井陉关已经被攻破,燕州府外围已无任何天险可守,将要直面胡竭骑兵的冲击,在这种情况下,州府的作用并不比卫府小,所以这个军务会议没办法将文官排除在外。
他们吵吵的厉害,李来却坐在门外的条凳上,跟凑上来的吕轻侯轻声絮语。
“到底六百骑兵是怎么攻破井陉关的?”
“据说真是飞过来的!”
“不可能!”李来恼怒地瞪着吕轻侯,“不要乱听市井传言。”
吕轻侯捏着山羊胡,颇为纠结地说:“林冲亲自问的那个快马,胡竭人的确是飞过井陉关,两百多个胡竭人身上长了翅膀,直接飞到井陉关后,经过一番厮杀竟然打开了城门,当时军心就乱了,井陉川内的胡竭人一拥而入,覃守备奋力弹压,依旧无法阻止军士溃逃,唉,最后只能战死城头!”
李来小心地看了一眼还在争吵的节堂内,惊异地道:“府台知晓此事吗?”
吕轻侯道:“府台应该也知晓,但肯信与否却不好说。”
李来沉吟着道:“人居然能飞,而且是还是胡竭人,这消息就算可靠,魏府台也定然不会轻易说出口,子不语怪力乱神……”
吕轻侯点点头,轻声道:“胡竭人叩关,此事虽然突兀,但还翻不了天,可倘若人真能飞,那这府城的城防等若虚设,此消息传出,定然引起全城大乱。届时便才是最麻烦的时候。”
李来脸色数变:“那该咋办?”
吕轻侯的眼中精芒四射,揪着山羊胡道:“为今之计,只能由卫府下征召令,州府全力配合,将入寇之胡竭人尽数赶回草原……只是如此一来,下月由杨督所主持的草原方略怕是不能由朝堂所主持了……届时燕山卫有十数万甲士在手,军府和裴督如何肯将这些兵交给杨督?!”
李来急道:“哎呀,我是问那些会飞的胡竭人怎么办?”
吕轻侯一怔,继而失笑道:“抚军勿忧,我看就算传言为真,那也必是借助某种奇技淫巧的机关,能飞的人必然不多,也飞不长久,否则他们为何不直接飞到府城,反而从广良军寨一路南下到井陉关,现在还在瓦房驿纠缠呢?”
李来闻言长出一口气,拍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转又愕然道,“你方才说什么?草原方略不由杨督主导?”
对这个反应不对路的主公,吕轻侯也是头疼,只能将方才的分析再细说一番。
草原方略原本是由军府提出,皇帝首肯的北征方略,只是元丰元年那场由军府主导的战争惨败,使得军府声势大损,皇帝也因此从支持军府改为支持宰辅。元丰六年,左相冯道提议可以重新启动草原方略,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虽然此次北征由左相统筹,杨牧指挥,但军府却未必想看到一个文官从此攥稳兵权。因此一旦燕山卫比杨牧更早开始征召在籍甲士,那等八月出征时,杨牧还能不能征召到足够的在籍甲士组建禁卫军都还是个问题。
听完吕轻侯的话,李来已经下巴耷拉,鼻翼张开,微微翕动,两只眼睛露出深深的疑惑,半晌,忍不住道:“你,你真是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要书读的吕轻侯吗?”
吕轻侯微怔,脸色尴尬地笑了笑:“抚军怎地如此问?我不是那个放牛娃又能是谁?”
李来用审视的目光,仔细打量这个从小结识的伙伴,想问些啥,又忍住没问,最终叹口气道:“那你说,我该如何做?”
吕轻侯也松了口气,仔细打量一下还在剧烈争吵的节堂,附耳低声道:“稍后抚军应立即与裴督自请赶赴蔚县,并找时机与府台告辞。”
“右军就在蔚县,你是说我们要提前赴军?可我们还不了解……”
“没时间细细了解了,”吕轻侯打断李来的疑虑,斩钉截铁地道,“一旦卫府下达征召在籍甲士的军令,抚军应该立即介入右军,唯有如此才能在杨督到来之后更有作为……再者,万一燕山有变,抚军在军中也更安全!”
一想到“燕山有变”四个字,李来就浑身一颤。的确,若有那个万一,待在军队里应该更保险吧?
就在这时,节堂里传来裴荣破锣般的沙哑嗓音:“既然如此,本督下令,立即征召在籍甲士入军,燕山卫五军就近征召甲士,以两千人为限,州府全力襄助,开武库配甲。”
节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裴荣沙哑但不容置疑的声音继续响起:
“令,怀州前军黄伯淳令到之日即刻前出永宁寨,查看是否能伺机收复广良军寨;令,蔚县右军移防瓦房驿,务必将胡竭人隔阻于燕西以北,清平庄以西;令,涿州后军移防易县,务必确保易县大营安全;令,北郑左军移防蓟州,翼护府城;令,通县中军即刻进城接防。”
“井陉关被破,燕山危殆,望诸君牢记陛下恩泽,朝廷委任,倘有敷衍塞责之事,本督定军法从事!”
节堂内轰然应诺。
不久,节堂内发出一份份起草好的军令,开始交给总督府的亲军,快马向四面八方传递开去。
……
赵暄二人刚到外面的校场,见那里已经有披甲的军士在组织下人从侧门出去,他们也闷着头跟着。
快到右厢门口时,忽听过道处有人喊:“大元,王大元!”
王易赶紧抬头,却见吕轻侯正朝他招手。
王易心想跟着当官的走,总比跟着普通下人走要安全,便也拉着赵暄挤开人群过去。
吕轻侯一见他,便道:“大元且跟我来。”说罢就急匆匆地往前厅。王易和赵暄紧跟其后。
穿过走廊,便到前厅拐角的一间斗室,吕轻侯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王易和赵暄跟进一看,不大的斗室里居然还坐着三个人,其中李来就坐在当中,左右两侧是两个穿着淄衣的劲装汉子,其中一个王易见过,就是方才来“关扑”的武大,另一个头缠逍遥巾,手捏细刀片,一张脸长得比女人还要妩媚,正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们两人。
王易正奇怪这个组合是啥情况,吕轻侯已经先开口:“大元,你那位姓李的兄弟有没有随你前来府城?”
王易一想便知吕轻侯问的是李化羽,便道:“回书办,我那位兄弟未曾随学生前来。”
“这样啊!”吕轻侯捏着山羊胡,一脸为难。
王易奇怪地问道:“恩师,书办,这到底是怎么了?”
吕轻侯看了李来一眼,李来从椅子上站起来,想了想说道:“罢了,大元且先回去休息吧。”说完便举步走出斗室。
两个淄衣人跟了出去,特别是那个妩媚汉子,还回头打量了王易一眼。
吕轻侯走在最后,王易赶紧伸手拦住,拱手行礼道:“书办,胡竭人真的叩关了?”
吕轻侯才压低声音道:“确然。今日午时,有信使来报,胡竭人正在猛攻井陉关……方才宴会上又有信使来报,胡竭人已经破关了……”
“啊!”去过井陉关的赵暄忍不住惊讶出声。那地方真的是易守难攻,就卡在井陉川道上的关城,怎么会说破就被破了呢?
吕轻侯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但也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抚军有一计策,但苦于无人配合,故而想起你那位兄弟……”
王易现在脑子里很乱,顺口问道:“恩师是何计策?为何要我兄弟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