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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廿九章

那于队长拿着钱在手里掂了掂,略思考了下,说道:“成,我今天就给你个面子!”说罢,他又转向手底下人,“弟兄们,把绳子解了,我们走!”

待几个盐警走了后,石柱对来人说:“今天多谢兄弟帮忙了,不然我们又得惹上麻烦。敢问周队长哪里人?感觉很面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那人对着石柱大笑,说道:“石柱兄弟,当真不认识我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再好好想想!”

石柱又仔细看了一会,那人嘴角有两个不甚明显的酒窝,便惊诧地叫道:“呀,这不是周祥兄弟么!你看看我,穿这身衣服一下子真没看出来,实在是抱歉!不过周祥兄弟,你不是在一一二师么,怎么在这里了?还这身打扮?”

这人正是周祥,也就是原先曾锡珪的司机周吉的弟弟,在墟沟时候,石柱经常会看到他跟哥哥周吉在一起,两人也曾打过几次招呼。

周祥一面摇着头,一面唉声叹气地跟石柱说:“石柱兄弟,此事说来话长,我原本是在一一二师,不料在大桅尖阻击鬼子时候挨子弹咬了一口,躺了很久。后来师部不是奉命撤出海州驰援武汉战场了么,我腿伤未愈,便留了下来。再后来和几个弟兄被编到了曾司令麾下的游击第八军,可没几天第八军起了内讧,随即就被解散了,一部分被编入八十九军,剩下的就像我这样成了盐警。没成想去年初,鬼子攻进了海州城,我们这些盐警不得已替日本人干事,弄得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唉!可是谁又想啊!”

石柱听完,略点着头说:“原来是这样!今天真是多谢周祥兄弟解围了!”

周祥说:“哪里哪里,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这点小事不用挂在心上。我早听说你在‘板浦醋厂’帮着汪家做事,今天我也是在街上闲逛,碰巧遇到了!”而后周吉略有疑惑,“不过说也奇怪,刚刚那于队长,他可是你们醋厂汪老板的女婿沈利言的堂妹婿,按理说应该认识你们醋厂的车,还是头一回看到他为难你们!”

听这么一说,石柱似乎想明白了一直以来的很多事情,但不便对周吉过多透露,只说道:“是吗?这就不知道了!可能是他没见过我吧!都是误会!”而后,石柱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太阳,“周祥兄弟,今天实在是对不住了,被这事一耽误,你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还得赶紧把这一车盐拉回去,等着用,去迟了恐怕要被东家责罚。今次无法请你一坐以表谢意,下次来一定去找你,专门答谢一番!”

周祥说:“石柱兄弟,这就见外了!办正事要紧,你赶快回去吧。要找我也方便,直接去盐河巷的盐警大院就行。”

道别周祥后,石柱和龚棒槌立马赶着马车往板浦飞驰而去,一路未敢休息,好在及时赶回,并未耽误用盐,之后石柱便向汪大少爷禀明了情况。

事情虽已顺利解决,可是石柱回想起周吉说的话,又联想到去年去伊芦山遇到拦路之歹人,到后来自己脚踏车被多次放气,再到今天拉盐回来被盐警准确拦着,很明显是有人故意给他使绊,至于使绊的人,他心里已有些数,只是还缺乏直接的证据。

“必须要让此人当场现形才行,不然以后还会遇到麻烦事!”石柱想了想,决定要主动出击。但是此事要想做成,必须得汪老爷亲自首肯,于是这天,石柱乘着汪老爷到厂里巡视,找了个机会,单独去找了他。

将各种事情向汪老爷简明扼要地汇报后,石柱又说道:“汪老爷,拿去年去伊芦山打泉水那事来说,当时拦路的不下二十人,不过其他去打水的人寥寥无几,那伙人像是专门等着咱醋厂的车的。前些天我在新浦街遇到盐警的人也是这般,看起来他们早有准备,也像是专门在那等咱们似的!”

汪老爷抽了几口水烟,略思考一番:“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蹊跷!不过醋厂以前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石柱当然听懂了汪老爷的话外之意,不紧不慢地说:“汪老爷,根据我的判断,这些都是有人冲我而来的,并非针对醋厂,但您想,针对我一人还则罢了,这些事情的后果却是让醋厂蒙受损失!若不将此事解决好,以后恐还将搞出事端,终究会对醋厂不利!”

“那依你之见,这使绊之人是谁?又当如何处理?”

石柱心里已七七八八猜到了是谁,但他是个明白人,说道:“无凭无据的,我不敢妄猜,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布个局,让此人自投罗网!”随后,他便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自己的计划,只等汪老爷点头即可。

汪老爷这次倒毫不含糊,放下水烟袋,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但这局非一时半刻能设好,还需等待合适的时机!这阵子你也要格外留神,小心再被这使绊之人钻了空子!”

“感谢汪老爷关心,我一定格外留神!”石柱说罢,便出去继续做事。

等日本人在中国过完圣诞、新年后,中国人也开始在日本人的眼皮下忙着准备过春节了。腊八刚过,小寒这天汪老爷又亲自来厂里,差人把石柱找来,一番吩咐之后,石柱便独自一人赶着马车带了四个大木桶出了城。下午回来时,木桶里好似装满了东西,不像出去时那般晃悠,靠近了闻起来还有一股酒味。

到了仓库后,汪老爷让石柱专门拾掇个地方将木桶并排放好,并当着工人的面对他说:“这里装的是酒精,本厂打算试生产市面上少有的酒醋,如今形势吃紧,这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日本人那里购得的,你需派人看好,不得懈怠,更不得用明火,若有任何闪失,我撤了你的主管职务!”

不到一天时间,厂里打算生产酒醋这事便传开了,石柱也派人日夜看护,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白天自不必说,仓库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无需专人看守。到了晚上,石柱则特意安排两人轮流看守,一人值上半夜,一人值下半夜。

到腊月二十二这天,因是文殊菩萨的成道之日,第二天又逢小年,汪老爷觉得是个好日子,便在每年的这天安排厂里人一起聚餐,地点就安排在饭堂。太阳尚未落山之时,众人便陆续前往。

这天汪老爷自然要亲自到场,因为他是带着目的来的。在宴席开始前众人闲聊之时,汪老爷听到邻桌有人在窃窃私语:

“你说,厂里人都来了,只有这老高一人来不了,气人不气人?”

“是啊!不过老高今天值班看库房,那几桶酒精可是精贵玩意,马虎不得!”

“啥呀,这酒精买来都十好几天了,还没见用,还得白白浪费人力看着!”

“说的也是,库房那边本来人手就少,挨这么一折腾,更紧张了!关键是今晚就老高一人因这事来不了,你说冤不冤啊!”

听了这些谈话后,汪老爷把石柱喊到身前,问道:“石主管,库房晚上值班的人为何没来?”石柱毕恭毕敬地说:“汪老爷,库房里不是放着四桶酒精么,我怕万一出问题,厂里损失就大了,所以昼天不夜派人守着,不敢大意,今晚值班的人就没让过来!”

“石主管,难得今晚众人一聚,你还是把他喊来吧,吃了饭再回去值班,就这点时间,量它也不会出问题,不过酒不能喝多!”

“那好,汪老爷,我这就把老高喊来!”随后石柱便让龚棒槌去仓库跑了趟。

及至酒菜上桌,众人便开动起来,两杯酒下肚后,就不断有人离席到这桌那桌去敬酒,期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无人再去注意期间的诸多细节。

这时,汪老爷乘石柱前来敬酒的时机悄悄说道:“石主管,这几天你日夜派人守护库房,对你使绊之人无从下手,今晚人撤了,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估计此人定会乘此机会动手,你我不妨悄悄到库房里面看看究竟是谁!”

石柱虽稍饮了几杯酒,但头脑非常清醒,汪老爷可能不知道使绊之人是谁,但石柱心里已然有数,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便对汪老爷说:“汪老爷,您看,今天您是主角,要是您这会儿就离席,必然引起他人注意,恐怕想悄悄进库房是不可能到。您看这样行不行,还是我和大少爷一块堆去吧?”

汪老爷点头后,石柱便和汪大少爷乘着嘈杂,悄悄从侧门进了仓库。

与此同时,也有一个身影,不声不响地离了席,借着夜幕掩护,来到仓库侧门,竟从腰间掏出钥匙,拉开一条门缝钻进了仓库,随后便将头探到门外查看一番,见没人看见,才慢慢掩上门。

只见那人对仓库位置了如指掌,在黑暗中径直走到酒精桶旁,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用手摸了摸,瞅准木头之间的缝隙直插进去,随后桶里的酒精便从小口子里慢慢流了出来。四个木桶皆被破坏后,那人才收起匕首,向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正待那人欲离开时,仓库的灯却突然亮了,石柱和汪大少爷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那人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谁料竟被人在角落里看得一清二楚,一时间不知所措,下意识用手挡住了眼睛,喊道:“谁?”

汪大少爷这时呵斥道:“沈利言,真没想到,居然是你!枉你在厂里二十多年,竟干出这等龌龊事!”

“原来是你们!”沈利言见事已败露,竟从腰间拔出匕首,在手上轻轻拍了拍,略带威胁地说:“既然被你们看到了,就不怕我将你们杀了灭口?”

石柱冷笑道:“真是可笑!莫说你一人,就算再来十个八个,也奈何不了我们!”

“沈利言,不要再胡说了!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为什么?还不都是你们逼的!我沈利言好歹也是你们汪家的正房女婿,在厂里二十多年,到头来老爷子居然只给我个破车间主任当。而这个姓石的,一来就给他个库房和货运主管职位,凭什么?我不服气,就是要让他知难而退!”

“凭什么?就凭你刚刚这般小肚鸡肠之言,足以说明不能委你重任!你在厂里时间是长,可自打成了咱汪家女婿后便不思进取,想凭着这一身份就能在醋厂高升?想都别想!我们要的是有真本事的人!”

“说这么多干啥!如今这酒精已然淌了,纵使把我逮了又能怎样?到时老爷子还不是要定姓石的一个渎职之罪!”

听沈利言这么一说,汪大少爷和石柱皆笑了起来,随后汪大少爷说道:“沈利言,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刚才仓库里一片漆黑,你看不见也就罢了,难道你还没有闻见?”

刚刚沈利言一心只想快些将木桶扎破,加之略喝了两杯酒,情急之中确实未注意这一细节,听自己大舅子这么一说,这才慌忙上前仔细闻了闻-桶里装的哪里是酒精,分明是水!

原来这都是汪老爷和石柱定好的计策,那天石柱按照吩咐,出城后拖回来的实际就是四桶水,只是在桶外面倒了些酒,让人闻着像是酒精。而后石柱又若有其事地派人日夜看着仓库,让沈利言确信桶里装的就是酒精。今晚汪老爷又故意卖了个破绽,借机将看仓库之人撤了,好让使绊之人上钩。

“上当了!你们,你们居然使计算计我!”沈利言倒先发怒了。

汪大少爷说:“要不然,怎么能把你给揪出来呢!”

此时沈利言方才叹息道:“既已如此,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这倒让汪大少爷犯了难,毕竟沈利言是他的亲妹婿,倘若将人给办了,恐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悲伤,倘若不办,这场面又将如何收拾?自己在父亲那里也不好交代。思来想去,他最后只冒出一句话:“石主管,我看这事还是你来决定怎么处理吧!”

石柱对此事早已成竹在胸,他先对沈利言说:“那好!我且问你,伊芦山上拦路歹人、新浦街上一帮盐警是不是你通知的?还有其它种种针对我搞的小动作,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没错,就是我沈利言干的!怎么,你都晓得了?”

“还算你有种!实话跟你说吧,我早就怀疑是你,只是没有证据,不敢妄言,这才请汪老爷定下计策,只等你自己送上门来!正才在饭堂时,汪老爷本想亲自来看到底是谁,我担心,见到的是你,不但会让他心寒,扰了他老人家今晚的雅兴,而且看到自己闺女婿竟做出这等龌龊之事,他老人家面子上也过不去,所以我才建议同大少爷一块堆过来。”说罢,石柱又对汪大少爷说:“大少爷,说到底,这些都是你们的家事,我并非想将沈主任赶出醋厂,只要他能保证今后不再给我使绊,那今晚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如若不然,那就休要怪我了!至于到汪老爷那边怎么说,我是不会过问的!”

说罢,石柱便离开了仓库,返回饭堂,继续喝他的酒。

一杯酒下肚后,汪大少爷也回来了,却不见沈利言跟着。第二天,石柱见沈利言照常来上工,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未发生。

至于那晚汪大少爷对沈利言说了什么,后来又跟汪老爷怎么说的,石柱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自那以后醋厂里确实没人再给他使绊,而且汪大少爷对自己似乎更加器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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